我悄悄把头探了过去,瞅着坐在对面长一辈人的宴席桌中间的曾祖,她看着和我印象里的样子差距太大了,我不由得用笔先前更仔细的眼光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一圈。
她身上衣服颜色很是齐整,黑衣服黑马褂,黑色长裤底下海带一双圆头的黑皮鞋,和她的腿脚一起悬在椅子上略微晃悠着。
脸上看不见任何皱迹,肉呼呼的脸颊上带着点红,五官也都是孩子的模样,唯有眼睛里泛着些不寻常的神采,细看是有些我记忆里的严肃与从容的,但也多添了几分无奈和郁闷,若连带着所有特征像拼图一样拼在一起,看她的整体,我依旧看不出,她竟是家主
再怎么说,看见一个小女孩坐在主陪座上,无论什么人见了也只会觉得父母管教不严吧?
但没人敢提出任何意见,在场的都是知道实情的人,整片席也因此充斥着违和感,一群四五十岁的老爷们对着这样一个手抖拿不稳筷子的小孩又是夹菜倒水又是笑脸奉承,动不动嘴里还“您老”以下,而那个小孩还一脸“本该如此”的表情,理所应当的接受这“服务”,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情景喜剧@宁财神。
看了两圈,我悄悄叹息一声,夹起桌子上所剩无多的排骨放在了小妹的盘子里,四岁多的小妹用手笨拙的拨开骨头,把肉塞进嘴里,我感慨了一下这四十多岁的爹妈还真是大胆,而太菜开房没几年就震了这么个狠活。
“你想啥呢”一个略低沉的女性声音把我从脑洞中的世界里捞了出来,我转头看见了个熟人,那人然这一头红毛,两眼白多黑少,神情中隐约有几分凶相,却也被一副温婉的小家碧玉型五官遮掩。
这人是我的发小,其实并非本家之人,姓郑,名单一个字久,熟人都戏称她为郑九儿,不过自从她真的成了“九儿”以后就鲜有人这么叫了。他的父亲与我们余家算个故交,因而上席吃饭。
“我祖宗”我偷偷朝那边抱着茶杯喝水的幼女指了指“她啥时候患的茧化症,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郑久单眼挑眉,那三白眼四面转了一轮,筷子里夹着的条子肉也被她放在了盘里,她拍拍我的肩膀,我闪躲了一下,怕她手上的油糊了我的新衣。
“跟我来”她起身往出走
桌子上大孩们多拿着手机,小孩子则叫唤的正欢,我早就不愿意呆在这个闹耳朵的破地方了,于是欣然跟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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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刚脱离男孩没多久的男人和女人站在已然落了一层雪的宴厅门外,想来是要抽烟的,但我们都不抽烟,就像宗方根本不会喝酒。
“老爷子得风寒病越来越厉害了......对,就是那年在坟地里找你的时候害的病,老爷子一直不让别人告诉你”他对我说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心里禁不住有点酸楚
这茧化症俗称鬼扒皮,多年前从欧美传到中国,会把男性变成.......老爷子现在的那个造型。以前我还以为这事只是谣言,但这些年,我身边这些患者也是越来越多。
奇迹般的,这病居然对一些个疑难杂症有缓解甚至治愈的奇妙效果,且只在男性身上发作,由于一系列关乎男女平等和社会稳定的因素,这类病毒的接种目前只用于医学,而不用于泰国——不过据说法国政府在一场游.行中被迫同意了开放商品化的病毒,因此法兰西这几年也成了世界各国单身汉们的机会之乡。
老爷子身上的风寒骨痛是我造成的,那年的事让这个苍老的灵魂透支了自己的生命力,从此之后,他的身体就在不复当年硬朗。
“不不不,就算这么说我还是没法理解为什么家主会变成那样......这是在有点突破我的常识了,我觉得我得去看看心理医生”我看着纷然飘落的雪花,心中有点烦躁
她“呵”的笑了一声:“保持乐观,以前茧化症还被人以为是都市传说呢”这个红发的少女嘴角微扬,脚在雪地里打了个旋儿“你看,现在一个活生生的受害者就站在你眼前啊”
她真可爱。我心想。
在雪夜里这女孩赤红的头发衬着白色的破碎光影,简直就像出尘遗世的精灵,很久以前我们也曾在雪地中这样走着,但那时的他是比我更强壮,也更心绪激昂的男性。那年我们偷偷背着长辈们喝了酒,自以为是成熟了的表现,两个初学者不胜酒力,在雪地里发起了疯。那是他的热情就好像炽烈的炭火,刚烈而横冲直撞,不知疲惫。
但今天曾几何时的烈火只剩一点莹莹微光,不再是主动冲向你,不由分说搂住你大喊大叫的兄弟,只剩下依旧保持着活力,但却从燥热转化为温暖,带着灵动感,像萤火虫一样的女孩。
我走上前去,学着他以前的动作把她拉进怀中说:“说的好,你的乐观精神让我非常喜欢,洒家今天就要消遣你”
“怎么,我是不是该找个尼姑庵把这一头红毛剃了,让你使劲摸光头啊(详情阿Q正传)”像开玩笑一样,她咧开嘴边笑边说
“不了,你这个毛触感就挺好,光头不如这个”说着我就上手搓了搓她的一头软毛——和她有点冒失的性格不同,她的头发是柔软的就像某种温顺的动物
“我们交往吧”我对她说“我们都相处十几年了”其实我也知道,相处十几年还没生孩子,多半是没机会了,但鉴于眼前这个对象明显属于好说(忽)服(悠)的类型,我倒可以试试。
她回过头惊异地看着我“你还知道我们当了几十年兄弟,然后你今天突然要O我???”
“没关系”我厚着脸皮说“以后我们还能当一辈子夫妻,你会习惯的”
“你成熟一点,别没事把一辈子挂在嘴边”她的脸黑了一下,然后斜着嘴角说
我继续坚持脸大战术:”年轻就是用来做不成熟的事的”
沉默了一小会,我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兴起时说了多么不合适的话,说好的男人间的谈话突然被我搞成表白现场,她肯定一时也难以接受吧
“总之......”她苦恼的敲着头“其实我患病时是你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也挺感激你的”
说完,她离开了,脚步轻快。
“你答应了吗”我问她
“我再考虑考虑”她转过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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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算是失恋了么
在没弄清楚以后我们两个会怎么样的情况下,我回到了酒店。
“先去上个厕所吧”虽然没吃多少东西,但是我这人做完了一件事以后就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待会,比如卫生间。
外面各种奇妙的声音狂轰滥炸一样的响着,我勉强听出了几个人的声音
二叔的声音是最大的,这个人做事,说好听点不拘小节,说难听一点不识礼数。
但是今天他的发言明显作死过头了。
“不管怎么说老爷子病好了大家都高兴,来,我先给你敬杯酒!”二叔瓮声瓮气的说
全场短暂的冷场了几秒钟。我都能想象他被一群人灵魂凝视时的感觉。
我不是什么生理学家或者医学家,但我觉得,既然曾祖身体状况是那样,酒估计是喝不成的,老爷子平生也就每逢佳节会来一口小酒,算是一种享受,如今连这点雅趣也不能继续,心里肯定正闷着呢。二叔算是撞在枪口上了
“我去解个手”尖细的童音打破了宁静,她跳下椅子,足尖落地的声音过后,众人又喧哗了起来。
谁知二叔又作死性的来了一句:“那我送您去吧(方言,对小孩的语气)”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会说话就不要说,酒品不好就少喝。
——注意,前方作者精神病发作预警(DANGEROUS)——
我从卫生间刚出来,就看见她一脸纠结的看着门口的“男”和“女”发呆
嗯,腿还略微有点抖,估计是撑不住了。
“咳”我发出一声假咳吸引视线“额,那啥......”
她转头看向我,起先好像有点惊讶,随后露出了“敢说出去就杀了你”的表情(经典钉宫脸,逢坂大河同款)
“要不然您进男厕吧,我给您看着,外面没人就出来”我陪着笑脸说
她好像不想仰头看人,只是抬起眼斜视了我一下,然后走进了“男”的那边
又过了好一会,我见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就悄悄回头进去看了一眼。
只见她一脸黑气的看着比她肚子还高的便池,我差点没笑出声。可是您就算长这么高也用不了这个啊
“要不然,您还是用隔间吧”潜台词就是“要不然您还是蹲着吧”
“太宽了,蹲不下去“她别过头
那怎么办,那我也很绝望啊。
我发动毕生的脑力,期待着能想出一个绝妙的伎俩解决这些问题
“那么现在我这有两个办法”我说
她转过头向我看过来,脸上带着一点期望,但更多的是焦急。
“一个是我扒着你在这......”我话没说完,他的脸就黑了下来
......我难道想这样吗
“那......”那另一个方法就更不靠谱了“另一个办法是咱们到外头找个草丛去,深更半夜大雪天的也没人”
她的脸黑成了煤球
我们两个就这样又对峙了一会,她的腿突然一抖,差点摔倒。
“就在这吧”她咬着牙说。
上个厕所像上刑一样......
我走过去扶住她,一只手抱她起来,走进隔间后,另一只手反过来锁住了隔间门——这场景要是给别人看见了,我的人生估计就毁灭了吧
脱下裤子,我看见底下白色的平角内裤已经有点发黄了。但过了很久也没听见水流的声音
“怎么了?出不来?”我两只手抬着她的小腿问
“屁话,你试试被这样能不能尿出来?”她骂了一句“这样不行,你带我到外面吧”
“哦,哦......”我把她的裤子又给提了上去“走吧”
“我这边走不动了,你带我出去”她说的带,明显是“抱过去”的意思
我换了一下手,把她背在了身上
“唉,病好了,人也成废人了”她悄悄的叹了一声
“没事,我背您是理所应当的”我回应了这句话后,好像自己都被自己一厢情愿的感动了一下,感觉整个人浑身都有劲了“那您可坐好了,有点颠簸”
“什......”她好像要说什么,但我听清,只顾着以脱缰野狗一样的速度往外跑
这酒店简直七拐八弯的像个迷宫一样,还得绕开家里人吃饭的大厅,那就只能走楼梯了,于是一连串打鼓一样的皮鞋踩踏瓷砖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中响了起来
一路颠簸下来,总算到了后门
“好了”我说“这片草地估计是不会有人的,您就......”话音未落,我只感到背后一阵湿凉
她说:“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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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无人,三面靠墙。
“好,你等一下,我先把湿衣服给你脱了......下去拿我的外套,你站着别动”我对曾......这称呼真的哪怕不叫出来在心里想想都觉得别扭,总之我对她说。
“谁在那干啥哩?”一个带着口音的女人声音在我背后传来。
我回头一看,是个酒店服务员,看样子估计是客房部的,中年女人模样。
“孩子尿裤子上啦?”她打量了我一眼就知晓了我的窘境“唉,你们这群做家长的也么晓得操心,这么大的娃有的还没等长好呢,这寒冬腊月的冻着孩子了咋办(不是语病,方言添词)
大姐嘟囔着数落我,拉着我的手往酒店更偏的方向走去
“大姐咱上哪啊”我问大姐
“员工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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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把裤子给她脱了吧,我这有我娃小时候穿的衣服,你给她换上”大姐催促
在曾祖估计已经开始默默在脑中复读“人生三问”的情况下,我给她脱下了已经湿透的裤子,然后闭着眼把她身上用毛巾擦干。一回头就见大姐拿这一条开裆裤走了进来。
“大姐,咱有合裆的么”我问她
大姐把那裤子收了起来:“挑三拣四,俺们那时候这么大的娃穿的都是开档的”
大姐又在柜子里翻倒了一阵子“基本都送人了,还剩下这两套,你看着挑吧,唉,大姐我心好,你搁个不行的人还不得让你娃冻着出去”
我看了看这两套......这就有点为难人了。
切不说那个粉红色还带着花边的内裤,这两件衣服分别是两种地狱啊
一件事牛仔裤质地的背带连体裤,大姐还很贴心的在上头放了个小毛衣,裤子中间印着一个巨大的海绵宝宝
另一件则是白色长裙,还是白纱质地。上身甚至还露着背
话说大姐你孩子也生的太晚了,那时候都有露背的衣服了么?
一面是抛弃成年人的尊严,另一面是抛弃男性的尊严——太难了.jpg
“我建议您选童装,很现实的一个问题是那件裙子不保暖”我对她耳语了一句
曾祖回头看着我,脸色灰白。
“大姐,对不起啊.......还有吗?”事到如今我也只好再硬着头皮厚着脸问
“有是还有一身”大姐有点难为情的说“我自己缝的棉衣,我儿子嫌丑,没穿几回就给放下了”
“谢谢了”曾祖对大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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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件充满了中国七十年代乡村古典气息的童装。
大红布子绣牡丹,各种奇奇怪怪的花绸子拼凑在一起,看那针线的密度,结不结实是不用怀疑了,可这造型属实是冲击了我的审美观。
曾祖也不多言,只说了一个字:“穿”
事实证明人的颜值,不管你如何打扮怎么穿搭,最关键的因素终究是脸。虽然穿上了令人眼瞎的花袄子,但曾祖的气质也只是从生人勿进转向了憨态可掬的路线,整体水准却没什么下降
“噗嗤”还是笑出来了。我赶紧挥手道歉。
我受过训练,不管多好笑都不会笑的。
除非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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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看看,这娃长得确实挺爱人(惹人爱)的啊”大姐此时闲了下来,端详起坐在床上发呆的“孩子”
“你叫啥啊”大姐张嘴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我也这才有时间仔细瞧瞧这位大姐。
只见她一副典型农村妇女的模样,手脚宽大,五官方正,就是鼻子有点大,头发乌黑发亮,因为工作而有点杂乱,却很干净,一看便是一个干实事的人
“哦,我都忘了,我还没介绍我自己呢”大姐见了小孩子像是开了话匣子,围着她说个不停“阿姨名字叫关萍,你叫我关姨就行了”她陪着笑看着曾祖。
曾祖皱起眉头,她当然是有名字的,可这名字怎么听都和她现在的样子相差太远。
曾祖名“镇国”,小时候被他修理过的小辈悄悄给他起了个诨号“余震”
很显然她现在是需要一个新名字了。她瞅了我一眼,像是在向我求助。
我朝他摇了摇头,对不起,我是个起名废。
她眯着眼睛瞪了我一下,接着睁大眼,纯黑的眼珠打了一轮圈儿,看着真就像个小孩一样:“我娘讲了,不能对不认识的人讲这些”话说的带点孩子的稚气,我不由得感慨这年代人心世道皆是如此混乱,连年纪过百的老头都会装嫩了。(PS:余祖:109,余爷:77,余父:49,余某人:21)
关姐“嘿嘿”一笑:“那我叫啥你知道不?”
“……关萍,怎么了?”曾祖先生回答
“那咱们不就认识了嘛!”关大姐一合手说。
曾祖又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大意是“你怎么还没想好”
(那你到自己想个名字啊……)我起身打破僵局:“他叫悯天,姓余。”
悯天是我的乳名,印象里是爷爷给我起的。
悯天点了点头,认同了这个名字。
“哎呀,真是个好名字”大姐双掌一合,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很喜欢她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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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常来玩,大姐这里给你们压饸络”大姐爽朗的声音回荡在我们耳边。
悯天(后面不换了)很任性的朝年夜饭等待的众人打了一通电话:
“我去秋生家待几天,你们不必管我了”
然后就让我带她回去。
走在路上,我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后背顿时被冷汗浸透。
“那位大姐是不是说……”我回头问悯天
“对,跟你想的一样”悯天点头“她的女装是给她儿子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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